初到台湾

逃难总是艰辛的。在我七岁去台湾前,逃难几乎就是我童年的全部了。

那时候的中国,正经历内战。

第一次有记忆的逃难,是随着妈妈从庐山逃到上海。共军来得极快,我们就变成真正意义上的“逃”难了。

临行匆匆,妈妈带着我们和十来个行李箱,坐上浙赣铁路,我们的行李把火车一节车厢的一半都塞满,人货混杂,没日没夜的向杭州奔去。

走了一半,火车突然停了,听说有人破坏铁路,乘客都得下车,改换接驳车厢。我家情况特别艰难,我七岁,大弟六岁,小弟还是抱在手上的婴儿。我外婆小时包过脚,后来放了,成了解放脚,平时走路就摇摇晃晃,重心不稳的。现在要换车厢,要走过铁轨上的粗石块路,我外婆的解放脚就不能走了。可怜的妈妈,手中抱一个,另一只手还得牵两个,就没法照顾小脚外婆了。此时忽然过来一位军官,把我外婆扶上新的车厢,才解决我们家的危难。从此,我们再也没见过那位军官了,但我常常想到他,他后来又回去打仗了吗?这么好的好人,希望他一生平安无恙。

至于我家的十来件行李,后来是如何处置的,就不知道了。据我所知,后来清点行李,少了一件,正好是我外婆的一件!我外婆为此很不高兴!

在上海,待得极短。上海危急,只有再去投靠我妈在福州的堂弟,我们就坐上了一艘小船,在挤得不得了的情况下去了福州。

家在福州也是辛苦万分的,因为言语不通,生活习惯又不同,此时天下已大乱,我们小孩都辍学在家,成天和邻居小朋友玩、学福州话。我表舅比较胖,福州人叫他:“阿布端 (胖子)”,或在家中用不值钱的金圆券折纸球、纸船等等。我和弟弟有时出门,逛市场,看市民生活,我最记得当时市场已不用纸币,市场改用银子,我看到卖烧饼的把银块磨成碎片,再用一把老秤秤碎银子作买卖!

那时大陆政局已不稳, 我堂舅工作的政府机构已准备撤离,他们就把不用的空簿本扔掉,我们小孩就去抢。我个性懦弱,抢不过别人。不过当时谣言满天飞,说是共党马上要来了,凡是簿本上有国民党党徽的,都要撕掉,否则会被共党抓去,结果不用说。薄本我都抢不到,撕毁国民党印记的工作都落在我身上。

因我胆小,我住在福州是被欺侮的对象。记得房东小孩,不知从那个角落找出一个玻璃扣子,借给我玩,被我玩丢了,以后都不敢看房东孩子,成天躲着她,一直到搬走去台湾。

当时要逃到台湾去的人很多,都暂时租屋等待着去台湾。我们住的地方,有位大哥哥总是带我去骑脚踏车,我应该是在一群小朋友中算是比较讨大人喜欢的。有一天,我看见这位大哥哥在门前广场上卖东西,我跑去看,他就顺手送我一本印着《言慧珠》的书,我视若珍宝,一直把它带到台湾,后来才知那是京剧言慧珠的唱詞本。以后,我也时常想到那位大哥哥,当时,他应是位大学生吧?他后来是不是凑足了旅费,去了台湾?

那时,福州忽然涨大水,全城淹水,房东把房门拆下来当船,划出去买菜。战争又兼大水,老百姓的日子真不好过啊!

好在,爸爸突然出现了……他找到朋友,买了去台湾的船票;他又找到朋友,水上警察局局长,在水淹福州时,局长用汽艇,把我们全家,送到马尾,搭船去了台湾。

这条货轮叫“凤山轮”,是座货轮,好像是运木材的。我们上了船,他们才装木材。我们坐在船上,只听见很响的轰隆声,然后船就一阵大摇晃,轰轰隆隆响声,再加上巨烈摇动,坐在船上极不舒服,如此这般,一直响了一整天,这时水手才在甲板上铺上木板,由客人自行抢地盘,争取仅可容身的一席之地。同时,我爸妈花银子,跟水手租了一个下铺,由外婆、妈妈带着小弟睡,我和大弟就跟爸爸睡甲板。开始时,我们小孩都争着要睡甲板,因为甲板风凉。后来风愈来愈大,甚至听说碰上台风的尾巴,船在海上翻来滚去,人人呕吐不止。到了这时候,才知道我是“晕船大王”,我爸说我连胆汁都吐出来,连到了基隆都站不起来。幸亏我爸在瓯江长大,深谙水性,一家旱鸭子都靠他照顾。

我就在这种惨状下,抵达了台湾。

到了台湾,蒋总统下野,群龙无首。父亲失业了,这才知道,我家没钱。

父亲有位朋友在火车上做稽查,就推荐我们在台北附近一个乡下落脚,因为房租便宜。后来才知原来我们是第一个搬入的外省人家,消息传开,我家门口挤满看热闹的人群。母亲无奈,只好把床单罩在窗上,挡住外面视线!

当时,乡下小城还有日本人作风,警察抓到人,会毫不客气的责打,人民看到警察都心生畏惧。谁也没想到,日后,我爸居然当了桃园警察局长,这个乡下小城竟在我爸的管辖之中。当然,这时的警察彬彬有礼,已成为人民的保姆。

桃园离台北近,台北的繁荣逐渐扩充到了桃园。去台湾的人恐怕都去过桃园的中正机场。据我爸说,早年桃园的问题居然不在治安,而在政治。原来桃园是各种人种的混居地,有闽南人,客家人和外省眷村,各派人马立场分明,尤其闽客两族,各领山头互不相让。

在桃园乡下,有件小弟的趣事。原来我妈把一件大衣外套挂在门口,平时的零钱就扔在大衣口袋中。不知这个习惯怎么被我上一年级的小弟发现了,他就去掏我妈的口袋,摸出一把零钱,然后去隔壁糖果铺买糖果吃,他成为附近最阔气的少爷!有一天东窗事发,被我妈发现。我妈还跑去责问邻家老板,邻家老板当然无话可说,只说:“我也觉得奇怪!”

到台湾后,最不习惯当地人穿木屐的啪啪声。原来当地人不穿鞋子,而穿木屐,也就是在两木板前面钉上一根皮带,脚被皮带挡住,拖着木屐走路,发出啪啪声,在晚上特别响。

我小弟聪明调皮,一下就学会闽南语,逢人就说“明拉早卡早来呷崩”(明早早点来吃饭),成为邻里间的笑柄。

刚到台湾,惊讶台湾民风朴实,过拜拜就是其中之一。原来台湾人一般信佛教,拜拜就是拜佛的意思。据说为了拜拜,有的人家不惜倾家荡产,借钱辨拜拜,请客到家中吃酒席。我们这群外省人就是被拉去吃拜拜的对象,听说有在路边拉陌生人吃饭的故事,我们没碰过,有的,都是同学家长请我们去吃拜拜。

真想不到,在命运的安排下,台湾竟成了我們的新故乡,不但我父母亲在台湾过世,连我们到台湾时还是孩童的第二代也垂垂老矣!

蜂鳥 (hummingbird)

蜂鳥

蜂鳥(hummingbird)是一種身體嬌小,羽毛光澤華麗,飛行速度極快的鳥。
牠高超的飛行技術,是自然界的一個奇跡。牠可以在空中前飛,倒退飛,側飛,左右飛,上下顛倒飛,作U-turn 飛…甚至還可以鼓動著小小翅膀,像直升機似的在「原地踏步」、懸在半空中飛…其中「往後倒退飛」,更是任何其他鳥類所沒有的獨門功夫。


蜂鳥是「小鳥類」中最小的鳥,但牠的飛行速度可高達每小時25-30 miles,俯衝的速度更可達每小時 60 miles…牠之所以能有如此出神入化的飛行技術,都靠一雙強而有力的翅膀,蜂鳥的翅膀每秒鐘可扇動70次 (看蜂鳥的大小),扇動速度之快,快到會發出 hum, hum, hum 的振動聲,這振動聲就是hummingbird 之所以叫 hummingbird 的由來了。


蜂鳥對「美洲」一地情有獨鍾,尤其喜歡南美洲,全世界有 300 多種蜂鳥,大部份都集中在南美,南美的 Ecuador一國就有163種之多。蜂鳥有大有小,最大的叫Giant (巨人),有 8 inches長,最小的叫Bee(蜜蜂)只有2.25 inches,跟蜜蜂差不多大,是「世界最小的鳥」。


美國蜂鳥的種類遠不如南美,但也有十五、六種之多。我在洛杉磯的家中,就見過大中小三種不同的蜂鳥:大的像麻雀,手掌心大小,毛色灰黃,除了長長细细的尖嘴,其他的外型都跟麻雀相似;小的蜂鳥只有一個小指頭長,瘦小乾黑,飛得極快,很不容易被人發現,但牠喜歡吱吱喳喳的說話,我只要聽到吱喳之聲,就可循聲找到;我家最常見的是一種比中指略長,羽毛閃綠色霓虹光澤的蜂鳥。


今年我家的非洲百合(百子蓮)開得極好,長筒狀的紫藍花朵,吸引了不少蜂鳥。蜂鳥的嘴很特別,像一根細長的鋼針,食蜜時牠會把長喙伸進花筒,用舌頭舐食。蜂鳥在花叢中採蜜的方法也十分特別,牠會飛快地扇動著翅膀,忽前忽後,忽上忽下,時停(飛著停)時飛,從一朵花到另一朵,東啄一口、西啄一口,看起來遊手好閒,無所事事,其實牠快若閃電,效率驚人,只要在花上輕輕一啄,就能把花蜜舐盡,立即再出發,另尋花蜜去了。


蜂鳥非常聰明,記憶力特別好,能記得曾在某朵花上採過蜜,牠更是天生的效率專家,能記得那一個餵鳥瓶每二十分鐘添加糖水,那一個四十分鐘添加糖水,牠會準時到正確的餵鳥瓶去食蜜。


雖然蜂鳥的飛行技術天下第一,無鳥可及,但是為了飛行,牠也得付出相當高的代價:蜂鳥的新陳代謝率是所有禽鳥與動物中最快的(是象的一百倍);牠的心跳每分鐘1260下;體温 107度(華氏);每天消耗的食物量遠遠超過牠的體重,牠必須每天採花千百朵,才勉強得以温飽。


即使是如此的聰明,如此的辛勞,蜂鳥仍時時飽受饑餓之苦。幸虧蜂鳥能在熟睡或饑餓時,進入像冬眠似的torpor(休眠)狀態,以保存體力。在休眠時,蜂鳥的新陳代謝率只有平時的十五分之一,心跳降到每分鐘50次,呼吸幾乎停止,看起來好像死了一樣。只是這保命招雖好,却也有風險,如果身體虛弱的話,就可能一休不回了呢!
因為蜂鳥飛得極快,要「好好的看蜂鳥」極不容易,如要替蜂鳥拍照,那就更難了,幸虧蜂鳥的記性好,經過整個夏天的相處,牠們對我們已少了戒心,當我老公跑到花前去拍照時,牠們也不再一溜煙的跑開。

台灣夏天的清涼味

滿滿堆著仙草、愛玉、紅豆綠豆的傳統台式刨冰

「春天不是讀書天,夏日炎炎正好眠,秋天一過冬天到,收拾書包好過年。」這是我這個懶學生的座右銘。一年四季,季季都不是讀書天。

「夏日炎炎正好眠」,我們全家從大陸遷到台灣後,我才真正領會夏熱的滋味。剛到台灣,沒有冷氣,那種熱像是蒸籠裡的悶熱。上學時,坐在熱騰騰的教室之中,老師在台上講課,學生就在台下打瞌睡,尤其是下午的課,大家更是昏昏欲睡。

就因台灣天氣燠熱,加上台灣人對吃的創意,台灣的防暑小吃,種類繁多。其中最簡單的莫過於綠豆湯。綠豆湯性涼,清熱解毒。記得童年時,每到夏天,媽媽總會準備一鍋綠豆湯給家人解熱。還有,當時街上會出現手推車叫賣酸梅湯,招牌上寫著「正宗北平酸梅湯,生津止渴」,想必是遷台的外省人帶來的。酸梅湯由烏梅、仙楂、冰糖、甘草等中藥熬煑加冰而成,烏梅取其酸,冰糖取其甜,後來有人更以加桂花、陳皮,以特有香氣吸引顧客。也有人為了衞生,去中藥店買材料,在家自己熬煮。我到美國以後,發現店家有賣「酸梅湯材料包」,買現成的材料包,倒入鍋中兌水一煮,就是酸梅湯了,更加方便。

酸甜消暑的愛玉冰

台灣的夏日消暑涼品還有愛玉、仙草等,愛玉是透明的瑪瑙色,仙草則色黑,兩者容易辨認。愛玉是台灣的特產,盛產於中央山脈的一種藤本植物,纏繞於岩石或樹幹之上,雌雄異株,雌果有豐富的果膠和果膠脂酶,愛玉子可在水中搓揉成果凍,加碎冰和檸檬汁成愛玉凍。據連雅堂著《台灣通史.農業志》記載:「某有女曰愛玉,年十五,楚楚可人,長日無事,出凍以賣,飲者甘之,遂呼為愛玉凍。」愛玉與另一種亞洲植物薜荔(音畢利)相似,所以有人稱之為變種的薜荔。

清涼退火的仙草凍

涼粉草(Chinese Mesona),台灣叫「仙草」,色黑,有特殊香氣。潮汕稱「草粿草」,是涼粉(燒仙草)的原材料。涼粉顧名思義,是降溫解暑的寶物。仙草用水煮後,過濾,可煮成茶,但一般用澱粉勾芡,做成仙草凍,仙草以台灣新竹關西最有名,稱「關西仙草凍」。

而台灣最直接的解暑妙方,莫過於吃冰了。早期台灣的冰店都十分簡陋,我們到冰店吃冰,吃的是「刨冰」。老闆從冰箱中取出一冰塊,放在一個刨冰機上刨出白花花的冰粉,上面再澆上糖水,就是解暑的最佳良方。後來經濟富裕了,刨冰上的配料愈來愈豐富,有十來種配料供人任意挑選,上面提到的綠豆、愛玉和仙草都可添加。我最愛的是芒果刨冰,刨冰上擺滿層層香甜的新鮮芒果切片,再澆上濃濃厚厚的煉乳,看了就叫人食指大動,饞涎欲滴。

在台灣的學生生活中,最叫我懷念的莫過於邀約三五同學或友人去冰店吃刨冰。大夥逍遙自在地一邊吃冰消暑,一邊有一句沒一句地談天說地,談當時最喜歡的明星什麼的,那段年輕的時光多麼無憂無慮!吃了刨冰之後,我們的心也不煩躁了,台灣的夏天似乎也不那麼炎熱難當了。

童年時的冰棒很簡陋,就是糖水加色去冰凍一下。我讀台大時,大一住台大第三女生宿舍。記得每到夏日黃昏,在燈光暗淡、天氣炎熱和蚊蟲叮咬下,我就無心讀書,便拉著室友去福利社吃冰棒。福利社的冰棒是台大農學院自己研發出來的,紅豆冰棒和花生冰棒特別好,味足,甜味適中,當時覺得此味只有天上有。多年後我從美國回到台灣,發現當年的冰棒已遍布全台灣,而且更加美味了。

我出國之後,台灣流行起喝珍珠奶茶,後也傳到了美國,我一試之下,驚為天人,我特別愛吃奶茶中的黑珍珠。每次駕車去東區小台北買菜、吃飯,都會順便買一杯珍珠奶茶,炎炎夏日,在烈日照射下,一面開車、一面喝著回家,暑氣頓消。

在美國,中國超市什麼都買得到,愛玉、仙草都買得到罐裝的。我居住的洛杉磯是地中海型氣候,夏日高溫可達華氏百度,朋友們聚餐時,聰明的家庭主婦就做一大盆涼湯——倒入愛玉、仙草、各類熱帶水果及南洋的椰子、椰心等,再加一瓶百事可樂,再倒入碎冰塊,便合成一大盆融合世界各地風味的綜合清涼湯,作法既簡單又清涼止渴,是夏日特有的一道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