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佳人

這次瘟疫突然襲來,長達兩年多,連美國這樣自由的國家也開始「禁足」,一般日常活動被迫取消,一些日常快樂一一被剝奪後,「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禁足期間,我們成了沒有活水的魚。

在一片哀聲嘆氣中,唯一能鼓舞我的是我家的兩位月下佳人:曇花和火龍果。

●曇花

秀雅的曇花。(張棠.攝影)
巨大華麗的火龍果花。(張棠.攝影)

小時候在台灣,曇花是稀有珍貴的花卉。父親的朋友中有種曇花的,總引以為寳。他家的曇花開了,便奔相走告,準備茶水點心大宴賓客,邀請親朋好友到家中觀花賞月。

所以我自小就以曇花為珍貴。曇花夜間開花,開花時間極短,如不及時觀賞,就看不到了。曇花雪白美麗,香氣盈盈,在月下靜靜地開花,常令我驚豔不已。

我們搬到洛杉磯後,朋友送了我們一盆曇花。曇花之美是脫俗的,從不張揚,每年到了花季,我一定找出照機拍照,拿出紙筆寫詩讚頌,歲歲年年如此,好像這世界上,只有「一花一世界」。

曇花,拉丁學名為Epiphyllum oxypetalum,簡稱Queen of the Night(夜后),仙人掌科,花重瓣,純白色。原產地墨西哥和中美洲的沙漠,它之所以夜間開花,是因為沙漠地區天乾地旱,不得不改變生活型態。

洛杉磯和墨西哥比鄰而居,應當也適合栽種曇花。但朋友初贈時,數年不開花,老公問朋友,朋友輕描淡寫地說:「多澆點水。」此一秘方,我們一用多年。我們的曇花從原來每年九月開花一次,到後來,從每年六月一直開到十月不斷,甚至到十一月初還群花怒放。曇花一次可開一、二十朵,如同時開放就很壯觀。如果是一次開一朵,在月下盛開,則有孤芳自賞的安靜優雅。今年因為天熱,七月的花還沒凋謝,八月的花苞就已紛紛竄出來。

●火龍果

最近我們又找到曇花的堂姊妹——火龍果(Dragon Fruit),兩者品種相似,都屬於仙人掌科,但中文名字卻相差甚遠,一以安靜,一個鬧火。

火龍果的拉丁學名為Epiphylllum Pitahaya,不但和曇花極為相似,連葉子形也極近似。火龍果葉上有刺,用以保護果實,而且葉厚呈立體三角形,可多存水。它的葉也是落地生根的,因為栽種容易,又不需照顧,果實甜美,在我們華人朋友中,很多人家種火龍果,分享火龍枝葉也成為朋友間的一樁美事。朋友送我們一盆插枝,到第三年就有果可食。但因天氣差異,火龍果的產量不定,我家種植多年,由一年一顆到十一顆,年年不同。

火龍果原產地也是墨西哥和中美洲,和曇花一樣,它也在夜間開花。火龍果花既大且美,是曇花的一倍,有一尺長,花開時極為壯觀華美,有霸王花之稱。䦕花後,它會開始結果,留下皮紅、肥美多汁、混身是寶的火龍果。

每年的七、八月,火龍果多刺的條莖上會突然爆出一兩粒花苞,被綠色絲帶似的葉瓣層層包裹,接著「一暝大一吋」,花苞不斷迅速抽長,一個月後,隨著日出日落,被綠色絲帶一層層撐著向上攀爬的花苞,變大變胖,胖到像一顆玉米。終於在八、九月中的一個燠熱的黃昏,花苞緩緩地鬆開,綠色絲帶的葉瓣一瓣瓣向後倒了下去,被緊緊包裹了的米黃色花瓣露了出來,在夜幕中綻放了。厚厚密密的黃色花粉,圍著像花一様的花心,恣意地綻放,受到黃色花粉與淡淡幽香所吸引的昆蟲,在花粉間爬來爬去,夜色中,沾滿金色花粉的昆蟲,完成了授粉的仼務。

火龍果開花後,結出火紅的果實。(張棠.攝影)
火龍果花十分碩大,花瓣可長一尺。(張棠.攝影)

疫情禁足期間,日子過得枯燥煩悶。到第一個夏天過了一半,我才想起夏天是仙人掌季節,到園中一看,曇花已花開花謝了好幾次,火龍果早已結了苞,快開花了呢!此後,我的生活又有了生氣、有了希望,我每天去看曇花和火龍果,日日等待,從曇花的花開花謝,火龍果的結苞、開花、結果、果紅、果熟……每一個等待都是都是希望,都是沉悶燠熱日子中的陣陣清風。(寄自加州)

跳進新世界

我六十五歲退休後的第一個禮拜,就收到我家附近一家新開的健身房的廣告,說我家地址獲得了首獎。

既然天下掉下餡餅,我自然要去看看:果真是一家全新的健身房,店中的運動器材,小巧精緻,顏色可愛,不像平時健身房看到的那麼厚重粗黑。所謂首獎,就是參加入會的首期款一、二百元免費,但是每月還得另付百元會費。我才剛退休,還沒想那麼多,健身房有點遠,每月還得花百元,所費不貲,想想,就放棄了這個餡餅。

但是,它卻讓我對退休生活有了想法。我開始四處尋找運動健身課,但是並不抱希望,因為我很沒耐心。我一生不知試過多少次運動,都因覺得枯燥而中途作罷。

在尋尋覓覓的過程中,我去上了一堂日本女老師的運動課。我本以為日本老師會比較適合我的東方體型,結果發現班上的美國學生都有舞蹈基礎,一抬手一踢足,都是標準舞姿,尤其她們身材高挑,動作優美,一看就知非等閒之輩。我馬上被這群舞蹈家嚇壞了,當下就打了退堂鼓。

一年後,因我實在找不到理想的運動課,就只好再去上這日本老師的課。這次課程是由市政府辦的,價格極公道。這堂運動課顯然也是老師的初次嘗試。

這次去上课,班上的學生完全換了一批,和我個子相當的人占多數,我忽然覺得這門課不那麼高不可攀了。之後,我甚至成為這門課的主力,老師和同學都對我十分愛護,更奇怪的是,自我報名上課後,忽然間,許多和我年齡相仿的人也都紛紛前來註冊。我也愛上這門課,像回到學生時期,風雨無阻、勤勤勉勉地去上課了。

不容置疑的,我是班上表現最差的一人。不只因為我年歲最大,主要是我對舞蹈音樂完全不懂,我甚至懷疑自己是「音盲」,聽不清音樂旋律。但是老師寵著我,同學愛護我,我的缺點就遮蓋過去了。

舞蹈對我來說本是陌生的,但在老師和同學的愛護下,我像小學生一樣,努力學習。我仔細聽音樂,努力記舞步,在家不停練習,因根底太差,仍跟不上別人。班上學員很多都是從小喜愛舞蹈,後因種種原因,年輕時錯過了跳舞的機會,這些同學學得極快,三下兩下就記住了舞步,而我巴不得重複又重複地一再練習,她們早就不耐煩了,催著老師教新的舞步。後來老師以前教過的學生也步入中年,又回來上課,她們要求增加舞蹈。慢慢地,這堂課就由健身轉為偏重舞蹈。其中最辛苦的人莫過於我,我辛苦學習,結果差強人意,勉強跟上而已。後來連追趕進度都變成我上課的一種樂趣。

我學舞十二年後,瘟疫來襲,州長下令停課,才終止了我的學習。

一位朋友從大公司退休時告訴我,據他們公司的統計,大部分人都因不適應退休生活而在退休後五年離世,所以他們公司退休金有兩種領法:一次全領,或分期領取。聽了他的話,我特別要感謝老師的舞蹈課,使我在殷切的學習中結束了剛剛退休時所帶來的徬徨與不安。

從退休走向老年,從工作狂到放慢腳步,這不只是生活的改變,也是心理的調整。我很慶幸,日本老師的舞蹈課,讓我跳進了一個新世界,讓我老舊的生命又有了動力。正如一句老話說的:不知老之將至也。(寄自加州)

地震忆往

我这一生似乎都与地震脱不了关系。

台湾位于环太平洋地震带,地震极为频繁,尤其在东部花莲。自我家搬到髙雄后,遇到过好几次大地震。最清楚的一次是在大学的一个暑假,我正在打字机行学打字,地震忽起,奇怪的是,这次地震不是上下震动,而是左右打圈的。台湾的地震一般来得快也去得快。据说台湾地震震央常在东部外海,传到台湾本土时已弱多了。

有一次我们大学同学会有环岛旅行。我们过了花莲县,在邻县吃完晚饭后,正在休息,忽然一阵地动山摇,我们马上看电视, 原来震央就在刚过的花莲县,我们以为一定是超级大地震, 立即找到旅馆房间中的三角地区躲了起来。谁知晚上十点不到,电视就不提地震了,原来地震停了,没有损伤,连电视也不播了。

后来我们家搬到洛杉矶,另一个环太平洋地震带的城市,这才真正领略到地震的厉害。

第一次是l971年的Sylmar大地震。我结婚不久,屋内陈设简陋,所以损失颇大。例如“书架”就是用砖头加木板拼成的,地震时,“书架”上的书纷纷跌落,幸未伤人。我美国同事就开玩笑问:“掉下来的是不是圣经(Bible)?”朋友送的结婚礼物,一套吹头发机被压坏了,现在偶尔一用,盖子都关不起来。

1999年台湾发生集集九二一大地震时,我人在美国,但父母都还在台湾。做儿女的免不了十分担心。我一听到地震消息就立即打电话回台湾向父母问候,没想到电话满线,怎么打都打不通。我急着看电视,美国电视又没台湾消息,网络刚刚开通,但我不会用。就在我心急如焚之际,忽见一网络新开,第一个问题是“东华大学情况如何?”然后一个问题接一个,都是我这种内心着急又不知如何是好的侨民问的。此时忽又冒出一批年轻的计算机高手,帮助侨民解答灾情。后来这些义工干脆替侨胞打电话回家问平安。我也从义工的答案中获知台湾北部和南部都没事。渐渐的,可能的灾区范围缩小到中部。因我父母住台北,我才放下心来。我常听人说台湾最美的风景是人,不知道这批义勇军是否还记得当年半夜不眠不休为陌生人服务的美事?这真是一批心地善良的年轻人!现在事情已经过去了二十年,你们都步入中年了吧!你们年轻时的义勇行为至今难忘。我衷心感谢你们!

我们旅行也多次遇到地震。位于南美洲的危地马拉有最完美的天气,只是地处山区,是火山地震之国,被官方认定的火山就有三十七座之多。有一座叫Fuego(fire)的火山,整日冒白烟不停,平日百姓你来我往并不在意。但数年前,Fuego火山终于发生一连串大爆发,使人措手不及;昔日西班牙殖民地时期的首府Antigua于1717年发生7.4级大地震,城中大部分建筑被毁;1773年该地又发生一连串的大地震,把整个Antigua城夷为平地,当时政府只好迁都危地马拉市;1976年,危地马拉市也发生7.5级的强震,造成近十万人的伤亡。三十年后,地震的伤痕仍然处处可见,许多华丽的教堂仍是残垣断壁。我们在瓜国短短的十天就遇到两次地震:一次5.1级,我们正好在路上没有察觉;5.4级那次发生在半夜,我们都被震醒了。

1997年,我们在意大利旅行,半夜的地震也很惊人。说起来也是巧合,地震的晚上,我们的包车走错路,司机只好倒车,就在倒车的灯光中我看到高速公路上的牌子:往Assisi。Assisi是意大利有名的名胜古迹,所以我知道Assisi必在附近不远。我们当晚在罗马下塌,睡到半夜时被既快又强的上下震惊醒。第二天起来才听说震央是Assisi,其后还有许多余震,有人员死伤,部分古物也被震毁。

还有一次更离奇蹊跷。那次是2005年我去参加老公同学会,乘邮轮过马六甲海峡到泰国普吉岛(Phuket)。一路风平浪静,我们还在槟榔屿下船与当地朋友畅玩了一天,第二天到了普吉岛。普吉岛是这次旅游重镇,也是一年前(2004年)南亚大海啸的重灾区。我们到时,去年破损的屋宇四处可见,导游指着比人高的水印说明去年海啸的高度。我们当晚就买了第二天游玩的车票。因普吉岛是这次旅游的终点站,我们也玩累了,就买了最简单的旅程,看了一场表演秀,然后到海滩逛街。第二天清早,我们去吃早餐时就看到有人窃窃私语。我们和一家菲律宾人同桌,忽然那家太太问:“你们知道刚刚地震了吗?也许今天的节目会取消。”果真不久,扩音机传来船长的报告:“刚刚发生地震!因为去年此時此地发生过大海啸,我们要特别注意。现在请各位先去礼堂集合,再看情况而定。”我们早餐后就去礼堂等待,过了不久,再传来船长报告,说海啸没发生,各位可以出去玩了。我们就按计划看了场表演秀。但等我们看完秀,巴士司机并未送我们去海滩逛街,却把我们开往山上,开到一个豪华的王姓珠宝店,请大家下车休息。我们才发现各个旅游团都被送到此集合。我们在店里还碰到买了其他票的同学,也被巴士送来避难。我们这才听说下午有余震,所以旅行各团行程取消。最后海啸没发生,我们在山上枯等了好几小时才被巴士送回船。

最可怕的一次是1994年6.8级的加州北岭(Northridge)大地震。这次地震一是地震极强,二是我家近震央。那是一个星期一的清晨,刚好是假日,是马丁路德金纪念日。本来就不必上班,清早四点多钟还未起床。忽然天摇地动,一连两震:第一震时我刚准备往屋外逃跑时,地震停了;但等我折回时,地震又起,我又准备向外逃亡时,地又不动了。这个时候电视上传来北岭6.8级大地震的恐怖消息。北岭离我家才半个小时车程,我家只摔破几个磁杯,损失极小,但北岭损失惨重。本来加州位于著名的圣安德鲁斯(San Andreas Fault)断层之上,大地震随时到来是在预料之中的事,但据说北岭大地震是在一条以前所不知的断层上的。地震后不久,突然断电,一片黑暗,连电视也看不见了,我们就在黑暗中糊涂地过了一天。第二天清早我正在考虑要不要上班时,忽然接到上司来电,叫我们去办公室,我匆匆赶去办公厅,才知道我们办公室正在震央之上。为了防震,这四层楼的楼房是建在滚动式地基之上的。这个时候才知只要在震央之上,所有的防备都没什么用。我们办公室被震得体无完肤,天花板震落,电线钢条根根掉落出来,文件散落一地,计算机被掀起又落下,办公室既没水又没电,我们员工摸黑整理,厕所也不能上。幸亏有同事住在对街公寓中,大家排队去她家用厕所。就在黑暗中我们一点一点地整理,三天后又开始上班工作了。住在附近的朋友开始讲述地震时的种种恐怖经验,似乎人各有运、各有命,虽住同一区,有的人损失轻微,但有的人则损失惨重。事后,我们才发现我们自已房子的墙壁和水泥地上都有裂痕。我们因买了地震险,保险公司都大方的赔偿了,例如墙上有裂痕,连因修墙和地可能会伤及的地毡和窗帘也一并先赔了。

地震来无影、去无踪,但对人类和世界损害之大是无法形容的。如今科技如此精进,却对地震无可奈何。现在加州久未遇大地震,有关单位紧张以待,不停地提醒民众:“洛杉矶地区发生七级以上大地震的可能性是100%!”美国地质局地质专家凯瑟琳·沙勒发表研究论文称:“基于过去一千多年的古老地震研究,圣安德鲁斯断层平均一百到一百五十年会发生一次大地震,目前距上次1857年Monterey County之7.8级强震已超过一百五十年。”因此地震专家认为下次大地震巳“逾期”,民众需加强防范。